他低下头,看着自己那只被死死按在剑柄上的手,那只手如此陌生,好像不是自己的,他又看了看天,天也如此陌生。莫不是天地调了个个儿?他好像猛然脱离了肉身,灵魂赤裸地漂浮在空中。
有趣,真有趣。他低头像看灯市上的画片一样,看下面的身体从腰间缓慢抽出佩剑,将剑尖对准微笑闭眼的父亲,手臂一沉,剑尖下落。
“——!”
利刃刺穿皮肉、骨骼的声音沉闷而清晰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沈樑的身体被这一剑的力量带着,重重地向后跌倒在雪里。那把长剑,精准地贯穿了他本已重伤的胸膛,只留下染血的剑柄留在外面,微微颤动。他仰面躺着,浑浊的眼睛望着天空,痛苦潮水般迅速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。
有点疼等和你见面,他一定要从你身上讨点什么过来。
这江山他替你守了这么长时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。害了你一个儿子,他还你一个便是,只可惜了芸娘。不过他早已签下和离书,允许芸娘再嫁。
他对她不起,来世再还吧!
对了,还有个事得跟你说,你不许笑他。让你说着了,他一生坏事做尽,孽障缠身,害的人不计其数,每一个都瞪着眼睛要在地狱等他。他此番来见你肯定被寻仇的幽魂堵住,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,你能不能来接他?
还有啊,四平街那树腊梅又开了,红通通的,他派人折了一枝揣在怀里,等见到你的时候再给你看。
还有他还想说什么来着?算了许是不重要。这人间的风风雨雨他已然尝尽,剩下的事,就交给剩下的人吧。
腾空撒手乘风去,回首人间不再来。
这一遭,有你,他也算值。
系统看见时鹤鸣从头到尾都只是站着举剑不曾动手,直到沈樑身死才后知后觉地骂道:“好你个时鹤鸣!你玩我呐!你早知道沈樑要他儿子杀了他,搁这儿演戏给沈思危看呐?亏我还”
亏它还觉得你做的过分了,觉得你变了,变得可怕又陌生,可是系统转念一想,不对啊!它的任务不就是教唆时鹤鸣杀人吗?!这么重要的事,它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就给忘了?!
它对不起组织,对不起管理局,没经得住时鹤鸣的糖衣炮弹,在温水煮青蛙式的攻击下,忘了初心了!
但是检讨归检讨,不明白的事该问还是得问。
“时鹤鸣,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沈樑的计划的?”这个问题困扰统子好久了,但统不承认自己笨。
时鹤鸣放下剑,对着雪地里沈樑的尸身行了一礼。
什么时候知道的?在意识到刘四的死只是给自己的邀请函时就知道了。
初始他没意识到张莺歌给的那个地址是假的,后来去了四平街才发现。若刘四真的看见了他和尹昌的密谋,以沈樑的谨慎和狠辣会留他到现在?早不杀晚不杀,偏偏这时候才杀,除了杀给他看,还能是为了什么?
沈樑今日既叫他过去,同他谈心,又对他动手,就没想着活到明天。
“这样啊沈樑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呢?”系统绞尽脑汁也没法说个所以然,最后悻悻然缩回心底,不再说话了。
沈樑其人,功过不能一概论,是非难与今人评。他这一死,诸多对错,兰艾同焚。
雪下的越发大,厚厚的铺了一地,把那些血呀泪啊的都盖成白茫茫一片。
尘埃落定,时鹤鸣舒了一口气。身形一晃向后倒在雪里。
沈樑那一刀横切过了他的经脉,血流了半天,他凭着意志挺到现在已是不易,但是不行,他还不能走,安安还在家里等他。
沈思危爬向他,抱着他面色焦急,脸上泪痕犹在。
他看着沈思危的嘴快速地一张一合,好像在说什么,可字字都隔了个琉璃罩子,每一句进了他的耳朵。他只能拼力大喊:带我回皇宫他找不见会哭”
他也不知道沈思危听没听见,浑浑噩噩见,只觉得身体一晃,沈思危背着他,颤颤巍巍,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皇宫走去了。
天也被谁捅了一刀吗?沈思危想,为何雪止不住地流?
他们就这样在雪里走了好远,好远,直到被守卫发现,一路快马送到宫里。
雪终于停了,月亮如约而至。
谁言天公不好客,漫天风雪送归人。
浮生事送归笼中鹤
时鹤鸣有些不敢睁开眼。他知道安安就坐在他身边, 用那双透亮的悲伤的眼睛,眨也不眨地盯着他。
“陛下,歇歇吧,您许久未曾合眼, 身体是吃不消的啊…”耳边传来说话声, 是郑公公。
郑保举着一盏参茶跪在祁时安脚边, 主子不发话, 不休息,他就一直举着,用最卑微的姿态表达一种沉默又坚定地威胁。
“李神医不, 李医正的诊断并不一定准,他说帝师大人撑不过您就信啦?小的虽目不识丁,但也知道好人有好报!时大人是个顶好的人,他命不该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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